黄桂元

天津是举世皆知的临海城市，我生于斯长于斯，21岁那年才初次见到海的模样，整个儿惊呆。本以为，仰望星空与极目大海，属于“同质”类的诗学隐喻，其实不然。星空以其遥不可测的深阔与神秘，让人在恍惚中觉出自身的渺小，大海则以海天一体的浩渺与动感，给人以心灵的震撼和惊悸。

我曾不解，江河湖海、五湖四海何以相提并论？海的水域规模、水体量级本没有对手，为什么总是排在末尾？大海却气度非凡，从不介意。很显然，地球的生成规律永恒不变，那就是海纳百川。

海洋是地球水体的总称，“洋”据中心位置，靠近大陆的边缘部分是海，约占地球面积的71%，占地球总水量的97%，科学家记录到的海洋生物就有两万多种。有的地方把内陆的大湖也叫海，如位于欧亚大陆连接处的里海，再如人说云南有“18怪”，其中一怪便是“湖泊称作海”，最著名的就是洱海。天津有个“七里海”，是“沧海桑田”之后存留的一处潟湖，后演化为淡水沼泽，现在被建成了湿地公园。

古时候，人类缺乏天文和地理知识，想当然地认为大地尽头是无底深渊。然而，海的存在，毕竟诱惑和激发了无数探险家的好奇心和征服欲。迫于生存与发展，越洋便成为一种愿望和需要。早在15世纪初的中国，就有过郑和七下西洋的盛举。15世纪下半叶，正值欧洲大航海时代，尽管缺乏精确的定位系统和可靠的航海设备，远洋航行非常冒险，还是吸引了一批批狂热的参与者。哥伦布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位。1492年至1502年间，这位意大利人得到西班牙国王的资助，四次横渡大西洋，历史性地抵达美洲大陆，拉开了改变世界格局的序幕，意义重大而深远，却也给所到之地带来源源不断的灾难。以至于后人对他的盖棺定论：既为伟大的航海家，也是罪恶的殖民者——并非毫无理由。

葡萄牙航海家麦哲伦，率队从西班牙出发，绕过南美洲，发现“麦哲伦海峡”，后在菲律宾意外被杀，但他的船队没有停止探险，依次经过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实现了史上首次环球航行。葡萄牙航海家还有恩里克王子、达·伽马、迪亚士等，也成了话题，这个小国人口不过百万左右，且当时相对贫穷，航海业之所以闻名，固然与其处于大西洋沿岸的直布罗陀海峡，并拥有狭长的海岸线有关，但最根本的动因，还是“穷则思变”使然。

大海充实了人类词汇，也成为取之不尽的文学母题，引世代笔墨高手沉醉其中，各类篇章如恒河沙数。在作家和诗人的笔下，大海或圣洁或放荡，或暴躁或忧郁，可以是慈母、女神，也可以是凶怪、妖兽。于是，便有了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波塞冬”、杰克·伦敦的《海狼》、雨果的《海上劳工》、安徒生的《海的女儿》、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赫尔曼·麦尔维尔的《白鲸》等传世名作。

电影艺术家把“泰坦尼克号”的沉船事故谱成爱情传奇，歌曲《大海啊，故乡》使用的是一种诗化的修辞手法，雨果则发出“比海更宏伟的是天，比天更宏伟的是良心”的感言，胜过无数“鸡汤”。诗人海子的本名叫査海生，读者会想当然地认为是“大海之子”的自喻，简单说吧，这个笔名象征着一种地理、文化与人格的结晶。事实上，在被诗意化的大海背面，裸露出的生活真相并非那么诱人。现实生活中，世界范围的海洋事故率一直居高不下，很难想象海员会把大海当家，他们常年漂泊海上，与单调的时间、空间与社群朝夕相处，落落寡合，由此形成种种心身障碍，并不奇怪。如此，你也就理解了普希金何以在《致大海》中发出如此追问，“大海啊，世界一片虚空，现在你要把我引向何处？”

海是自然存在的，但在人类眼里，大海不总是湛蓝、深蓝、墨蓝、瓦蓝、碧蓝、浅蓝，而是形形色色，各有讲究。比如，红海、黄海与自身颜色有关，白海与常年冰雪有关，绿海与藻类有关，黑海则源于古希腊语，意指“世界文明中心”。有趣的是，市场经济学还将海引入业内，造出蓝海和红海的职场术语，与地球水体毫无瓜葛。作家麦家新近小说《人生海海》，题目摇曳生趣，据说源自闽南方言，意指人生像大海一样起落浮沉，变幻不测，以海托喻人生，也算是别出心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