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这段文字大家都很熟悉,是北宋范仲淹千古名篇《岳阳楼记》开篇一段话。其中“越明年”一句交代的是“重修岳阳楼”的时间。究竟是哪一年呢?各教材注释不统一,让人无所适从。以人教社出版的各种版本为例:1994年版注为“[越明年]到了第二年,就是庆历五年(1045年)”;2002年版注为“[越明年]到了第三年,就是庆历六年(1046年)”;2005年版注为“[越明年]到了第二年,就是庆历五年(1045年)。越,及、到”。先释为“到了第二年”,后改成“到了第三年”,接着又返回“到了第二年”。
把“越明年”理解成“到了第三年”似乎是对的。《王力古汉语字典》“越”字第一义项:“跨过,经过。……引申为时间距离的经过。”其后就用《岳阳楼记》“越明年”为例。“明年”即第二年;“越明年”当然是“到了第三年”。文章结尾说“时六年九月十五日”,可见范仲淹这篇文章写于“庆历六年”。从滕子京被贬到巴陵郡的“庆历四年”,“到了第三年”,正是“庆历六年”。“重修岳阳楼”与范仲淹写文章在同一年,也符合常规。
然而,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
范仲淹开篇就点明,这篇文章是应滕子京之约而写的,即滕子京“属予作文以记之”。滕子京是怎样嘱托的呢?据《湖南通志》载,滕子京专门给范仲淹写了一封信,名为《与范经略求记书》。“经略”是官名(宋有经略安抚司),范做过此官,“范经略”就是范仲淹。信开篇道:“六月十五日,尚书祠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知岳州军州事滕宗谅,谨驰介致书,恭投邠府四路经略安抚资政谏议节下。”滕此信只写了月、日,没写年份。到底是哪一年呢?《宋史》中也没有记载。据《范文正公集》年谱,范仲淹帮助仁宗推行新政,遭受政敌攻击,自请外调,于庆历五年正月知邠州(今陕西彬县),至十一月又改知邓州(今河南邓州)。由此可以间接知道,滕的信应该写于庆历五年六月十五日,因为当时范正在邠州经略安抚资政任上。如果是写于庆历六年六月十五日,范在邓州,就不可能“恭投邠府”了。
滕子京重修岳阳楼的时间,信中也有记述:“去秋以罪得兹郡,……又明年春,鸠材僝工,稍增其旧制。”句中“去秋”的意思应该是“去年”(“秋”是“千秋万代”的“秋”,意思是“年”),写信在庆历五年,这年的“去秋”是庆历四年。“去秋以罪得兹郡”与“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所述正好吻合。“明年春”的“明年”,是相对“去秋”而言的,指的应该是庆历五年。
很清楚了,滕子京庆历四年春被贬,庆历五年春重修岳阳楼,这年六月十五日写信给范仲淹,求范仲淹写文章,庆历六年九月十五日范仲淹文章写成。
既然滕子京重修岳阳楼的时间是庆历五年,那么“越明年”的意思就不是“到了第三年”,而是“到了第二年”,又如何解释呢?
关键在对“越”的理解。《尚书·召诰》:“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孔安国注:“于已望后六日二十一日。”孔颖达疏:“其日为庚寅,既日月相望矣。于已望后六日乙未为二月二十一日。”“既望”或“已望”即过了望日,也就是十六日,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正好是六日,所以“越六日”是“于六日”的意思。既望十六日是庚寅,庚寅、辛卯、壬辰、癸巳、甲午、乙未,正好也是六日,同样说明“越六日”的意思是“于六日”。二孔都将“越”理解成“于”。韩愈《汴州东西水门记》:“越三月辛巳朔,水门成。”其中“越三月”,也是“于三月”的意思。
把“越”理解为“于”,“越明年”就可以解释成“到了第二年”,指的就是庆历五年了。
可能有人不禁要问,范仲淹是进士出身,写这么一篇短文为什么用了一年多时间?古时交通不便,从湖南到陕西又路途遥远,单程信函也要历经数月。再加上范当年再贬邓州,又诸事繁多,据说还身罹疾病,庆历六年九月写成文章,在情理之中。再说,滕子京于庆历五年春天开始重修工作,以当时的建筑水平,完工可能到庆历六年了。范仲淹完成文章的时间,也未必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