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2.26    武汉协和医院西区

“我是不是担心死后会被遗忘？”

“我想我不会。有那么多人亲近无比地介入了我的生活。爱是永存的感情，即使你离开了人世，你也活在人们的心里。”

电影《寻梦环游记》里有那么一句经典的台词“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被人遗忘。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分管了两周危重症房间患者后，终于有了急诊与ICU的老师来接手，本周被轮换下来了。然后分管的床位里有一位93岁高龄的老奶奶，她的情况也让人倍感沉重。高龄失能老人，患有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卧床不起四肢肌肉已经萎缩了。无法与人交流，甚至听力基本丧失，已经说不出话，甚至进食都只能依靠胃管鼻饲流质饮食。我与她的交流只能是我说，然后她的眼神时不时的给我一个回应，表达着她的诉求。这样一位老人，偏偏不幸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只能与家人分离，在医院里与病魔做斗争，医生已经下了病危，我不敢去想象她还能否坚持下来，我只能每班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时给予她更多关怀。

日常护理中，我为她经鼻导管注射营养液、喂药、翻身、擦洗、吸痰拍背。大小便失禁的老人插了导尿管，肛周失禁性皮炎垫着尿不湿，每天需要更换很多次床垫。每次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为她翻身擦洗时，我感觉衣服里面都是汗如雨下。即使一个人无法完成需要队友协助的情况下，每次搬动完之后，我都还是感觉头晕缺氧了。老奶奶痰鸣音很重，为她翻身拍背后她自身依然无力将痰液咳出，只能采取负压吸引的方式将她气管咽喉里的痰液吸出。而她自身又无法配合，每次吸痰我都需要想方设法打开她紧闭的口腔，我想这与气管插管时的风险是一样的吧，我需要面对她咽喉部大量喷出的病毒。可是为她吸痰后，看到她呼吸轻松了很多，还是挺欣慰的。这就是每天工作的动力吧，即使无法治愈，为病人减轻了痛苦，就是我的收获！

如果，不是很忙的时候，我也会进到房间看看她，她四肢肌肉萎缩了，肌张力基本为零，我也会客串一回康复师，帮助她四肢适当伸展，调整成舒适的体位，我想这也许能让老奶奶舒服点。这种需要依赖我们的病人不止一个，病房里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病情重且生活难自理，看着确实让人挺心疼的。

隔壁房间一个87岁的爷爷，患有精神分裂症，新冠肺炎的他呼吸困难、大小便失禁会自己扯掉尿不湿，治疗上不配合每次输液没结束就会自己将留置针拔掉。且每次进到他房间，我们都会被他骂出来。管过他一天的我，只能哄孩子似的哄他吃药，乖乖戴好吸氧管，好好的打针不要反抗。“爷爷听话，把丸子吞掉，我就给你找眼镜。”其实他根本没有眼镜，却一直在找，我只能配合他在房间到处翻。说来也挺心寒的，老人家一个行李箱里就几件衣服什么也没有了，可想象确诊后的他是怎样被家属匆匆送到了医院，连给他换洗的衣服、尿不湿、洗脸毛巾都没有。我只能赶紧将他弄脏的衣服简单洗了晾起，免得没有换了。感觉人老了在这种处境下，真的就跟个孩子似的，你需要陪他玩，哄他，他才会配合你。那个晚班，我就是这样哄他入睡的。然而我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这一切变得尤为艰巨。再翻看他所缺的生活物资给他家属打电话希望送来时，却怎么也联系不上联系人所留的电话号码。跟护士长反馈后，我明白了，这种病人的家属，90%不会管他们了……我们都没有放弃，你们怎么能放手？！有时真觉得人性经不起考验。

值得欣慰的是，这天接到了老奶奶的家属打来的电话，是她儿子。我得知老人的病是在养老院感染上的，平日里照顾她的难度也挺大的。他询问了老奶奶情况，万分感谢之后问起还需要什么东西他好送过来。简单两句后，我夸赞了家属的孝心，希望他们能时刻惦记着医院里的亲人。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已经被自己最亲的人忘记。不管老奶奶最终的结局如何，我都希望当她终有一天被死神带走时，是安详的，是幸福的，是平静的，能有着亲人的陪伴，能有人送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文：中南大学湘雅医院日间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