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尾河童是日本当代著名的舞台设计家。在《窥视工作间》一书中,他展现了自己对各种空间强烈的好奇心:他“窥视”住过的旅馆,“窥视”泡萝卜店铺;他“窥视”印度,“窥视”日本……他永远是运用天花板视角,纤毫毕现,不放过一个角落。视角决定境界。有趣的河童,大概想以这样的视角来提醒我们,人生是一件好玩的事,不妨放松一些,越过常规,换个视角去看,一切皆有趣味吧。
挑几个好玩的说说。
河童“窥视”剧作家井上厦的书房。井上厦以写作速度慢而闻名,他的桌子很干净。河童问:“你总是把桌子弄得这么干净整齐吗?”井上厦说:“是啊,写完一份稿子就进行一次‘毕业典礼’。开始新的工作有种举办开学典礼的感觉。”他桌上的自来水笔有4种,15支。写不下去时,换支笔,就会有种改变心情的感觉。
桌前是井上厦贴的自省的话语,句句让人反省、自惭。好玩的是,井上厦在河童来访前,往桌上放了一个虾虎鱼形镇纸,意在形容河童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大鳄”,一碰上饶有兴趣的事,就咬住不放,像虾虎鱼一样“贪婪”。这点桌上的细节自然被河童捕捉到了。“人无癖不可与交”,大概是这么个道理吧。
河童去“窥视”歌舞伎名伶坂东玉三郎的化妆间。坂东的旦角据说有如神仙附体,倒是他极想欣赏的。连坂东桌上放的14盘录音带都被河童一一捕捉到了。坂东播放的以瓦格纳、小约翰·施特劳斯的作品居多,此外,还有海顿的、亨德尔的、尼尔戴蒙德的……这次是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坂东以当时的心情来选择听什么。
舞台上是身着和服的美女,12秒后就变为西装革履的男士,妙不可言。没有看到坂东在化妆间有任何动作,只听到一句“我登台了”,他就顺利完成了角色转换。
坂东说:“如果在化妆室里状态保持得好,就能把今天的戏演好,即使听的音乐与今天上演的戏剧毫不相干,也是可以的。只要适合自己,能使自己处于自然状态就行。这点对我很重要。”
而坂东眼里的河童,很“拘泥小节”。“河童有种独特的细致。”坂东说,“如果河童没有从事现在的工作,也许能成为建筑师,或是写诗体小说的作家吧。如果他那股较真劲儿一上来,就不会有太多人愿意配合。”他坦白“交代”:在河童“窥视”前,他还是悄悄整理了工作间,多少收拾、检查了一下。
河童还去“窥视”了当初川端康成写作《雪国》的“霞之间”。大雪飘飘,他去探访“雪国”,坐新干线,至越后汤泽的高半旅馆。在“霞之间”,他画下写作《雪国》的桌子,书中的岛村看蚕茧仓库失火的窗户,书中驹子的原型松荣来旅馆躲藏的小隔间,还有,已拆掉的木板阳台……“窥视”得如此细致,河童花了多少心力去研究川端康成,研究《雪国》,研究岛村和驹子?他只是认真,只是好奇,钻到一个小空间,把透视图呈现出来——一个房间隐藏的秘密和深海般的思绪。
妹尾河童真像孩子,连手术间也要“窥视”。而他本人最討厌手术,“只要一想,就会贫血,感到不舒服,无法站立”。他曾去前田外科医院做痔疮手术,为他做手术的是院长前田昭大夫,此次“窥视”的就是他的手术间。
前田昭大夫喜欢体育运动,是一名一级滑雪运动员,高尔夫也打得不赖。兴趣爱好广泛的前田昭大夫笑言:“河童的恐惧,真让人长见识,而且他从不考虑隐藏自己紧张的样子。不能把他看成大人。”他告诉河童:“除了做手术,没有好的办法。”河童说:“我不做,我不做。”进入手术室,又发生了一次骚乱。麻醉时河童不听话,身体乱动,提出要观看自己的手术情况……前田昭大夫还说,河童非常好学,关于痔疮的知识,他掌握的应该比普通学医的学生丰富得多。大夫说河童一疼就大叫,但河童在医院里却是个传播快乐的患者,不羞于提问。总之,他是个理解力高、判断力强的“孩子”。这种互相“窥视”很好玩,被窥视的基本是河童自己。
河童说,自己喜欢画图,因为插图和照片不同,给人亲切的氛围,而看照片很难感受到。
河童的怪癖不少:他是有名的“电话魔王”,会和投缘的人在深夜打几个小时的电话。富士电视台制片人横泽彪提到,河童一打电话来,就得做好最少要说一个小时的准备,得把烟和烟灰缸放到手边。河童是靠手活着的人,电话放在肩膀上,不用手来拿,他右手握笔,长时间不停歇地画。他说,画琐碎的图,无聊的时候多;如果一边说一边画,效率极高。对于河童的怪癖,别人也多是包容的,这就了不起了。跟河童聊天,应该是有意思的事吧。
河童去“窥视”大名鼎鼎的三宅一生的工作间。他说,自己对于时装,近乎一窍不通,但三宅一生不是说过,“按照你所喜欢的样子去穿吧”——大师都强调更自由地穿着。“我穿着三年来一直穿的西服,毫无落伍感地前往他的工作间。”河童说。
而三宅一生在百忙之中接受河童的“窥视”,只是因为河童的插图中没有出现那种愁眉不展的人,个个都喜笑颜开。他说:“在时装发布会前最忙的时候,河童用卷尺进行丈量,用相机进行拍照,造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但他让我精神放松,无比欢快。河童五官并用,五感并发,直截了当地面对对方,这在日本人中是少见的。”
有个“窥视”极有趣。河童去美食家玉村丰男位于轻井泽的厨房工作间。玉村也是个有意思的人,把一个房间的地板铺了不锈钢,下面通着暖气,地板上热乎乎的。如果有人调皮,把温度调高,人在其上就快成铁板烧中的肉了。玉村说是因为好玩才这样铺的——夏天冰凉,感觉不是很好吗?此前,一个房间还铺了沙子,可以在里边光脚玩耍。真是一个顽童碰到另一个顽童。玉村的做菜哲学,是不为概念所束缚,自由自在地享乐。无论是工作还是做菜,他的生活方式是一致的。厨房是工作间,在截稿日,不管人家怎么催,他都要坚持在厨房自己做饭。调皮的河童想问:夫人做什么呢?玉村答:收拾碗筷。做饭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让女人来做?当然,这是河童内心的一问一答。
最后,河童不得不应要求“窥视”自己的房间。他有随便收集东西的怪癖,工作间里收藏着各种仿真玩具枪。他说,研究每支枪,就会从其差异中发现不同国家的气质和历史,非常有趣。他还藏有各国的象棋、饭盒、啤酒杯、纸牌、马具……五花八门。女儿曾被铁制马具绊倒,大声叫疼,生气地说:“我们家没有马,为什么有这么多马具?”河童解释,根据马具的微妙差别,能够看出不同国家的丰富文化。
生活中,河童的视角有别于常人,他心无旁骛,活得像个孩子,这大概是河童最了不起之处吧。上天恩宠一个天真的孩子。 (朝 暮摘自新浪网作者的博客,本刊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