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并不确定这是上课铃还是下课铃。当拉开沉重的窗帘，刺眼的阳光射入眼睑，使他感觉犯晕，才知道应该是上课了。

今天又比往常起的更迟了点，但是他已经不用赶去学校，去给孩子们上课了。他站在窗前，楼下就是学校，有几个小孩正在奋力向教室奔跑，看起来那么欢脱。如果是在往常，他会站在教室门口，看看操场上有没有自己的学生向教室跑过来。没有哪个孩子会故意迟到的，等一会儿吧，不能让孩子错过这节课的知识。孩子们都喜欢他上的课，他会为了每一节课精心准备好，要讲哪些知识啦，孩子们在哪里会遇到不懂的问题啦，穿插些什么有趣的小故事啦，板书要怎样写的又漂亮又清楚啦，那几个调皮的小家伙又会搞什么新的恶作剧啦……那个叫小鹏的孩子总是喜欢在上课的时候把毛毛虫悄悄放到后面的女孩子的铅笔盒上，吓的那个女孩子哭哭啼啼的跑到办公室来告状。是啦，小鹏的检讨书都放在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了，一共有37张。嗯，是的，小孩子嘛，总是那么调皮。但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就那么安静，一点也不调皮，虽然才上一年级，从来没有迟到过，没有写过检讨书，作业总是写的工工整整的，哪像个男孩子的样儿嘛。他感觉头又痛了起来，这阵痛像一条蛇，从脑袋慢慢爬到胸口，紧紧的缠住他，让他难以呼吸。唉，孩子现在应该上四年级了吧？

医生叮嘱过的，要多出去走走，应该听医生的话吧。以前很少出去走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啊？又要备课，又要批改作业，还要读书，要培训啊、写论文啊、操心自己的职称啊。自从不用上课之后，时间就多了起来，小城里基本上都走遍了。公园里哪个地方有蚂蚁窝，哪个地方的野花开的最好看，哪个地方的树是鸟儿最喜欢停留的，他都背得出来。他喜欢蹲在大树底下，看花儿什么时候开，为了等花开，他会从一开春就蹲在那，一蹲就是大半天。但是花儿好像跟他开玩笑似的，阳光明媚的时候都不肯开，让他好一阵懊恼。等到终于开的时候，却下起了雨，要不是妻子寻过来给他撑伞，还不知道会淋成什么样子呢。就是那天，他等到花儿开，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想摘来下给妻子看看，又不舍得摘，也怕摘下来给妻子看时妻子会骂他小孩子气。雨也好像在取笑他，突然就下起来，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妻子站在他身后，撑着伞，说就知道你会在这儿，你这个傻……妻子说到这就顿住了。那次应该是妻子最后一次给自己撑伞的吧，他想。自从妻子走了以后，也不知道公园里的花儿怎么样了。他感觉头又痛了起来，这阵痛像一条蛇，从脑袋慢慢爬到胸口，紧紧的缠住他，让他难以呼吸。唉，是啊，妻子也走了。

窗外飘来一缕炒菜的香味，好像是韭菜炒鸡蛋的香味，是的，有点饿了呢。韭菜炒鸡蛋是他最拿手的菜了，往常都是他自己亲自下厨的，他喜欢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声音，因为这声音证明了家的存在。他会一大早就去菜市场，挑选最青翠的韭菜，抓起一把放在鼻子前一闻，有泥土和雨水混合的味道，踏实。卖菜的老头就会说，哎你买不买，闻闻闻，能闻出些啥来。他也不理会，搁秤上称好，掏钱走人，动作一气呵成。有时候买到好韭菜，他会连零钱都不要了，到家里免不了被妻子数落一顿。数落就数落呗，等韭菜下锅，那阵儿香味溢出来，妻子就不数落了。这个时候，孩子就会准时回家，一推开门就喊饿，急匆匆把书包扔到沙发上，一屁股就坐在餐桌前，手托着小脸蛋，眼巴巴地看着他炒菜。等他把菜都做好，才发现孩子已经把韭菜炒鸡蛋吃了一大半了，嘴巴边上还会沾着一小片韭菜叶儿，饭却动都没动过，这个小馋猫！他感觉头又痛了起来，这阵痛像一条蛇，从脑袋慢慢爬到胸口，紧紧的缠住他，让他难以呼吸。唉，孩子现在如果回来，还会喜欢吃韭菜炒鸡蛋吗？

这一阵阵的痛让他无法自抑，不能再这样啊，要听医生的话，要听医生的话。可是，药片放哪儿了呢？昨天明明就放在床头上的，怎么就找不到了呢？妻子每天晚上都会帮他把药片放床头的，这样，早上一醒来就不用到处找了。哦，是啦，妻子已经走了，没人帮他放床头的。但是在哪儿呢，怎么老想不起来了？

镜子里有个人在偷偷看着他，是谁？他走过去，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人，走近了，却明明是他的妻子，笑眯眯的，过一会儿，又变成他的孩子，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