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寂静的人来听
一九八五年,出版散文集《萍水相逢》。台静农老师为我题了书的封面,「萍水相逢」四个字,台老师落了款,钤盖了印章。一张小纸片,制版印刷后,原件我一直留着。放在抽屉里,总怕遗失了。
一九九零年冬,台老师卧病至逝世,常拿出这纸片来看,手泽墨渖如新,故人已去,感怀万千。我因此在小纸片下端小字注记这段因缘,托人装裱,以诗堂的方式,装帧在我的繁花小横卷上,成为一轴,以为永远对台老师的尊敬与怀念。
我每次过日本,总习惯去鸠居堂走走,挑一些喜欢的笔墨纸砚。一次偶然买到云纹细致的因州卷纸,写了几件自己的诗句,觉得很好用,再去买时却没有货源了,觉得遗憾吧。那几卷书法也一直就捨不得,在身边留了下来。造纸的人我不认识,留着纸卷,彷彿是对故纸缘分的纪念。
最近十年,认识清水丛誉斋苏彬尧先生,他出身民间,装裱却古意昂然,气质高雅。作品交到他手中,不用特别提点叮咛,总可以装裱如意。绫边纸绢,他觉得色泽不够沉厚,就常常动手亲自渲染,使作品生色。装裱一事,对彬尧先生而言已如同创作。我们合作多年,成为好友,他收到好字画,也邀我去清水看。
我为亡父母抄的第一卷《金刚经》,交到他手中,他十分慎重,告诉我端坐凝神数日,把几张不同纸质的墨迹接裱,连成长八百余公分的长卷,我奉在佛前,知道卷中有彬尧先生的深重情谊。
二零一七年,彬尧先生受病疾所苦,赴大甲溪逝去,感怀故友,他为我装裱的字画就都留了下来,作为纪念。也希望有一天,哀伤过后,可以为彬尧先生开一纪念他的装裱展。这次「私藏展」也便延伸有了对故友的怀念。
捨不得,常常不是因为书画本身,而是有外人不知道的心事。心事于外人无关,却是自己的纪念,还在牵挂痴爱中,不能放手。
但是,当然知道,迟早都要放手的。
那是亡国后吴问卿最终焚烧《富春山居》的秘密心事吗?邹之麟在跋尾询问挚友说的——「爱根」犹未割耶?
六根若还有嗔爱未割,总有捨得、捨不得的纠缠吧。